台灣5月正式進入非核時代,但廢核料處理才剛「擺好起跑姿勢」。台灣三座核電廠,核安會統計有2.1萬束用過核子燃料(高放射性廢棄物),另有21萬多桶低放射性廢棄物,都等待找到「最終處置」場所。
經濟部4月成立放射性廢棄物處置專案辦公室,首位辦公室主任由政大創新國際學院(ICI)院長、創新民主中心(CID)主任、公共行政學系特聘教授杜文苓出任。她非核工背景,將如何拆解核廢處置難題?6月上旬,杜文苓接受《環境資訊中心》專訪,說明核廢辦公室的未來藍圖,以及台灣「非核家園」會如何走向下一步。

如何做一場跨越百萬年的社會溝通?
不具備核能工程背景的杜文苓,如何幫助台灣拆解核廢爭議?事實上,她早在十多年前就投入核能安全與核廢的公民溝通研究,近年更是協助台電、能源署辦理多次核廢議題社會溝通計畫,可說經驗豐富。
杜文苓分析,核廢議題在台灣最大的阻力來自於社會大眾的既定印象,核廢處置場被認為是高風險的鄰避設施,必須確保技術安全可行,且要儲存百萬年以上,超越人生時間尺度,目前人類歷史上也沒有成功處理核廢料的經驗可以參考;由於涉及技術、法律、倫理與哲學層面,讓核廢料爭議成為傳統治理無法處理的難題。


杜文苓舉了個例子,今日的人們對古埃及金字塔充滿好奇,試圖研究那些神祕的文字符號,但埃及古文明距今也才5000年。近年各種科技更是飛快演進,現代人類要如何想像幾千年、上萬年後的社會?拉回現實,杜文苓接著說,當今世代使用到核電這樣一個「科技物」,就必須負起世代責任,思考如何用超越一生的尺度來妥善處理,才符合世代公平性。
目前最可行的核廢技術是深層地質處理,但處置場選址會影響到當地民眾生活,就必須透過一套機制,讓社會建立共同處理、共同承擔的合作意願,而不是陷入犧牲補償的短淺利益分配問題。
今年底提高放選址草案 「非核家園」走向下一步
用過核燃料仍有高熱與放射性,必須浸在冷卻池中降溫,再移入乾式貯存設施存放至少40年,最後移入「最終處置場」,將核廢料埋在地下300~1000公尺的穩定地質,永久隔離地表生物圈。

台灣目前有低階核廢料(低放)最終處置場選址法規,但地方政府不願舉辦公投,選址毫無進展,高階核廢料更是還沒有處置法源。
杜文苓指出,放射性廢棄物處置專案辦公室成立的首要目標,是在今年底提出「高放選址條例」草案。
她進一步解釋,儘管如此,推動法制並非最終目的,而是要在過程中帶動社會討論、共同尋找適合台灣的方法。她希望未來的草案版本可以涵蓋社會關注重點,讓社會思考「需要什麼才能做好選址?」例如程序、資料透明、利害關係人參與、權責機關劃分等。她強調,唯有社會凝聚共識,才是最好的版本。
記者問,距離年底只剩半年,來得及嗎?杜文苓說需視溝通情況,但她打趣的說,「有時候慢才是快、貪快反而變慢」。
從犧牲到社會支援 台灣可成為世界模範
選址調查仰賴科學,後續的說服才是真正難題。而在杜文苓心中,已經有一份溝通模式藍圖。
她表示,與地方溝通不應只關注於「給一筆回饋金」,必須要從地方視角出發,討論當地的長遠發展。例如結合當地發展潛力推動能源轉型、開發前瞻性的產業,協助當地規劃百年以上的發展方向,並且透過長期的培力,讓當地社群有能力自主滾動式的調整。她相信,透過創新的思維,可以讓最終處置場選址爭議從「犧牲」轉換為「社會支援」,形成一種示範場域。

杜文苓口中的示範場域,很可能是全球獨創的想像。近期前往參訪日本高放處置機構NUMO的她,分析日本的地質條件、人口結構和台灣較相近,但幅員比台灣大。為了處理核廢,日本發展一套科學地圖,大致排除斷層、火山區等不可行的區域,再透過開放的方式讓地方自主提出接受下一步調查的意願。
杜文苓相信,透過創新的思維,可以讓最終處置場選址爭議從「犧牲」轉換為「社會支援」,形成一種示範場域。
杜文苓說,雖然科學地圖的方式可以參考,但台灣地狹人稠、地質環境與社會人文等條件太過特殊,與日本不同,放眼國際甚至沒有參考對象,如果能從建立出一套治理機制,「可以成為世界的model(模範)。」
核廢辦公室不是終點 杜文苓:盼成為溝通橋樑
日本的NUMO成立約有25年,至今仍沒有確認最終處置場址。而台灣核廢處置辦公室才剛成立,雖然動作較慢,也終於為停擺多年的核廢處理工作帶來一道曙光。杜文苓表示,核廢辦目前先推動立法,光這一個環節,就需要規劃許多細緻的制度,距離後續的實際執行、解決問題還有千步之遙。
「我們還沒跨出第一步,只是擺好起跑姿勢而已。」杜文苓說。

在台灣邁入非核家園之際,挺身接下核廢辦公室主任,回想起這段過程,杜文苓笑說,當初被徵詢時「甚至還推薦別人」。她說,扛起重責大任當然會有壓力,質疑聲音也不少,但自己十多年在社會溝通上與經濟部、與台電的磨合,無形之中累積了大量的信任資本,也讓大家意識到,社會溝通與社會信任的專業才是處理核廢的關鍵要素。
杜文苓表示,核廢議題過去已經有很多人、很多民間團體與各部會的投入,如今在這個時機點匯流,自己只是剛好站在節骨眼上繼續促成。未來會讓核廢辦公室做為第三方溝通橋樑,匯集各方意見,期待辦公室不完全是官方代表,更不完全是民間的對立面。
緊接在非核家園後,台灣也將面臨核三重啟公投與新興核能倡議。杜文苓認為,不論當前核電政策如何,核廢問題都要處理。台灣應該要思考整體的能源韌性,綜合考量科技發展與不同能源的完整生命週期,才能找出合適的能源組合。
杜文苓說,核廢處置是個困難的工作,不是一個人或是一個世代可以做到,恐怕有生之年都看不到完成的一天。而她的工作是形塑出社會溝通的模式,讓這股社會改革的力量往前推進,只要促成這股動能,就可以功成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