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 7 月,薇帕颱風在東部帶來的豪雨,導致花蓮馬太鞍溪上游發生大規模崩塌,面積達到 500 公頃,形成了蓄水體積約 9100 萬立方公尺的堰塞湖。9/23,樺加沙颱風夾帶豪雨擦過臺灣,強降雨導致馬太鞍溪上游的堰塞湖在下午 2 時 50 分左右發生壩頂潰流。漫出的水量相當於半個石門水庫,洪水沖毀馬太鞍溪橋,湧入光復鄉市區,造成 19 人死亡、157 人受傷、5人失聯。
大水過後,Kulas(谷辣斯)跟爸爸說:「你先慢慢清理家園,我去忙部落的事。」他原以為部落頂多需要自救個 3、4 天,政府就會來接手,他也能回家了,沒想到一撐撐了 2 個禮拜,部落只能靠自己自救。洪水滔天是光復鄉面臨的第一場災難,水退之後的混亂狀態,則是第二場災難。
Kulas 的家在光復車站附近的大華街上。9 月 23 日大水漫過鐵道,淹進巷子,他人還在花蓮市區工作,家裡只有爸爸一個人,鄰居大喊「水來了!」一看門外發現水太大了,「我爸趕快往南邊的大進國小去避難。」
等不到任務,自己出去救
事發當天,Kulas 收到訊息後心裡直覺不妙。他是當地阿美族 Fata’an 部落青年階層的成員。阿美族每 3 年為一個階層,其中青年階層內再細分 6 個階級,以年紀為區隔,每 5 個年次做一個階級。「我的階級名稱叫做 Latiyol,意思是重複。」
青年階層平時是扛起部落公共事務的主力,重中之重就是每年豐年祭的整備。大水直衝光復鄉後,包含 Kulas 在內的 6 個青年階級也快速動員起來,人數最高時,有 125 個青年在協助部落救災。「在部落的,就先去看看哪邊有老人家需要協助,在外地的馬上串聯共乘回鄉,順便從外面帶物資回去。」Kulas 說。
年齡階級能迅速在急性受災 6-12 小時的無政府狀態下補位,「因為部落以前就是個小王國,不同族群有各自的社會網絡與分工模式,阿美族是年齡階層分工,各年齡階層各有責任歸屬。」家在光復鄉大華村的東華大學民族發展與社會系做系主任的 Umin•Itei(日宏煜)說,這個鑲嵌在原住民族傳統裡的社會關係網絡,可以說是最堅實的基礎設施,一旦部落遇上突發狀況,便能很快地轉化成危機處理的協作平臺,發展出緊急應變機制。
隔天 Kulas 趕回光復,他研判道路受災,可作為替代道路的 193 縣道路較窄且同樣受災,得繞到南邊轉進光豐公路才行。「一進到部落我就先去馬太鞍教會。」教會擠滿了人,人數最高時到 450 人,「老人家都沒地方躺。」
現場的青年共 40 人先組成自救會,進行任務編組,盤點受困的人和地點,把困在家裡的部落族人帶出來,「有的帶不出來的,我們就先背物資送去。」2 天後(9/25),任務編組再擴大成 80 人,徒步挨家挨戶去清查受困者和失聯者。
部落族人急著趕回救災外,不少花蓮在地人都心知肚明,地方政府救災量能有限,民間早已習慣遇上天災時隨時支援。從隔壁鄉鎮趕過來協助搜救的阿陶(化名)說,颱風地震後,村裡的吉普車隊都會出動協助救災。「因為花蓮的消防有 3 個大隊,每個大隊只有 1 臺吉普車,量能太少,所以一定要跟民間車隊合作。」
但是車隊在 24 號抵達位於糖廠的救災中心後,等了好幾個小時都沒有得到任務分派,現場甚至有國軍和消防單位為了停車問題吵起來,「因為現場沒人在協調。」而外頭還有上百人失蹤。不只阿陶在等,消防也在等,但在外頭搜救的主力只有消防局的花蓮特搜大隊,「他們的車子不夠啊。」最後阿陶一夥人決定自己出發救援,「我們就不等了,直接自己出去。反正我們也不是官方單位,要走也沒人攔得住。」
力氣全耗在物資上,自己家都沒整理
馬太鞍教會很快就容不下大量受災戶。「剛好有人是光復國小的教職員,就協調讓我們轉去光復國小緊急安置。」Kulas 說,靠著私人關係網絡,他們讓受災戶分流到了光復國小。
光復國小在北邊地勢較高處,而光復鄉原定的指揮中心在光復鄉公所,避難場所則是光復高職,但 2 處都被泥水包圍,物資和救災人力只得設置在更南端的大進國小和糖廠。「我們這邊離糖廠最遠,中間的路又不通,救援從南邊開過來,我們等於是邊陲。」
部落想著得先把路開通,物資才送得過來。Kulas 回憶,部落一位哥哥在臺北做工程,哥哥馬上帶著自己的工程車從北部趕回部落,把主要道路清理一遍,縮短資源輸送到光復國小的時間。接著以大路為軸線,輻射到周邊巷弄,一邊讓族人回報需求,確認所需的資源、器械,再由自救會進行輸送。
部落自救的同時,許多志工也開始往光復前進。26 號,張婕開著她的越野車從中部出發,6 小時後抵達花蓮。「我跟小孩說,媽媽出門幾天。」張婕苦笑:「本來以為過幾天就回家,結果一待十幾天,很久沒見到小孩了。」
張婕曾經參與過高雄氣爆等大型災害的緊急救援,她盤算了一下光復當地可能的需求,沿路載了卡式爐、雨鞋和即食粥等物資到達光復鄉,「一戶一戶問有沒有人需要卡式爐。」她聽說光復國小有物資站,想著要去幫忙,便把車子轉進光復國小。「一看物資堆在走廊上,還有人捐棉襖。」張婕滿頭問號,也浮上一層擔心,「一堆二手衣,泡麵,但沒有設備要怎麼煮?」
因為缺乏統一對外發布物資需求、收受與整理的單位,民眾接收到的災區訊息又有時間差,導致最初的物資需求很快被滿足,但外界仍不斷捐贈。而部落得自己分出人力去整理大量湧入的物資。
Kulas 大嘆一口氣,「有天晚上拖板車載了 1000 箱水過來。」Kulas 問司機怎麼會把水送到光復國小?司機說原本要送去大進國小,但那邊沒有位置放了,在路上聽人說光復國小有物資站,便送了過來。
「那我也只能讓他卸下來,不然怎麼辦。」光是搬那 1000 箱的水,就讓部落青年疲於奔命。「現場各種事情把我們年輕人的能量全部耗盡。部落每個年輕人都十幾天沒回家了,自己家裡都還沒整理。」Kulas 無奈地說。
交通斷線,在混亂中建立秩序
巨量物資耗費人力外,物資輸送也碰上另一個問題。「你知道我 27 號在幹嘛嗎?」張婕拿出手機照片,指著她和一位軍官的合照:「街上太亂,許多車子卡在路上,我跟一個軍官只好下車指揮交通。」
大水退去的街道,除了堆滿淤泥,還有許多被沖到路中央的汽機車、傢俱、垃圾,原本的道路規模受損,僅看 Google 地圖也難以辨識方位。有的物資車就因為無法得知路況,因此遇難,得靠特搜去救援。
預備要回家看看災情的 Umin•Itei 也碰上交通打結,「完全沒有交通資訊,開子開到一半只會遇到警察叫你繞路,不知道要繞去哪。」好不容易進了市區,但因為路面擠滿太多雜物、路況安全性難以掌控,想要前往糖廠或光復國小拿取物資都成了一場費時的冒險,「還不如去旁邊的太巴塱拿物資還比較快。」Umin•Itei 苦笑,直到後來慈濟在各處設置小型物資站,才降低鄰近住戶取得物資的門檻。
資源盤點與物資輸送成了當務之急,而災區原本聽說極地救援車隊會來現場幫忙,但沒人說得清楚數量和時間,「我們要聯繫大進國小、糖廠,都找不到對口。」張婕感受到各系統間人力、訊息的斷裂。
但受災後的泥巴路又只得靠越野車、吉普車做運輸,「我問了同樣在光復的朋友,然後我們組成車隊,開始幫忙。」張婕說,第一批組成的車隊共有 5 臺車,開始協助送民生物資到武昌街。車隊也和部落協作組隊,每日在外釐清災區現況,回報後彼此共同商討隔日的任務目標、人力配置。
車隊成了災區的機動部隊,不只送物資,也曾載著熱衰竭的志工就醫,「還遇過社會處問我能不能載佛祖街的老人家回去看一眼家裡的狀況。」張婕原本一口答應,但仔細一想,擔心老人在車上看到家園被毀情緒崩潰,因此要求得有心理諮商人力一起陪同。
某天晚上,車隊還接到運鈔任務,「每戶要發 5 萬塊慰問金,也是我們去運鈔,每臺車後面跟一臺警車。還有人找我們幫忙送獒犬去糖廠看獸醫。」災後第一週,居民、志工逐步組建的協作平臺,才慢慢讓緊急救災下的混亂得已洩壓,找到 互助的秩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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