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3,樺加沙颱風夾帶豪雨擦過臺灣,強降雨導致馬太鞍溪上游的堰塞湖在下午 2 時 50 分左右發生壩頂潰流。漫出的水量相當於半個石門水庫,沖毀馬太鞍溪橋,湧入光復鄉市區。
災後 20 天,光復火車站統計進出人次累積至 50 萬,創下歷史新高。大量志工湧入災區,但與此同時,光復鄉還維持在「紅色警戒」,屬於應撤離的高風險區。龐大的人流,卻沒有明確的避災計畫。中秋節連假 28 號,就碰上誤發「潰堤假警報」,志工大軍惶煌不知該往哪避災,凸顯災後現場的防災、避災規畫付之闕如,讓人捏一把冷汗。
從中部開越野車到花蓮加入當地車隊的張婕,說起那天的混亂,當時街上開始傳出二次潰流的假警報後,許多人不知道該往哪去,「一堆志工湧入光復國小,災民變成『志工的志工』,一邊安撫、一邊指揮,叫大家慢慢走、往二樓去。」看著手機裡當天錄影的片段,張婕哭笑不得。
來協助救災,同樣在當天經歷了假警報的花蓮人阿陶(化名)也苦笑,「現場就是千里大逃亡。有人打電話給我,說又要潰堤了。我掛掉電話打給另一組人,一接起來就聽到他旁邊都是尖叫聲。」阿陶嚇得趕緊掛上電話,催促現場 70 幾個人分別搭上車,自己也跳上貨卡開始往南走,「我們是當地人,所以會知道往南邊去,但是很多外地來的志工,根本不知道往哪裡走。」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所在的方位是東南西北。
阿陶說,這麼多志工湧入,卻沒有公部門單位在顯眼處貼上避難路線,告訴大家遇到狀況時該往哪邊去,「還有一群人跑到一座橋頭,但是不敢過去,怕橋被沖毀。但那座橋根本和馬太鞍溪無關!」後來有人在後頭大喊「趕快過!」人群才放膽過橋。「混亂中有小孩被陌生人抱上車載去避難,2 個小時後才終於找到家長。」阿陶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
那天社工出身的無黨籍議員楊華美衝到指揮中心詢問究竟,才聽到第 9 河川局的人回她:「沒有潰堤。」10/8 ,花蓮縣政府再次誤傳地震撤離警報,楊華美憤怒不已:「一直誤傳,這樣民眾還能相信警報系統嗎?萬一民眾對警報系統失去信任,結果下次真的有事,那怎麼辦?」
民政系統全失靈,災民一直沒飯吃
9/28 不僅有假警報,更是災後的第一次連假,隔天光復火車站進出人次高達 4.6 萬人,大量志工進入災區,卻不知道要做什麼、需求端與資源端接不上,在場的民間團體、張婕這樣的志工們,只得趕緊建立起派工模式,把人力媒合到有需求的地方。
志工加上災民,曾經讓光復國小塞滿了人,幾乎找不到一處可坐下來休息的空地,人群、物資,和伴隨而來的民生廢棄物,讓穿堂飄散著一股異味。張婕說:「來的人都想做事,要趕快讓人有事做。我們很快分出物資、垃圾和廁所組。」把人力、資源與需求配對上,也讓環境能維持起碼的穩定,她驕傲地說,災區衛生條件不足的狀況下,光復國小的廁所還能維持不髒不臭。
另一邊社工背景的楊華美也迅速組建志工群組,並與進入光復鄉的 社工師公會全國聯合會 合作,把資源與需求媒合起來。「2 個社工一組去進行訪視,了解需求,回報後我們再有一組人電話確認需求,然後派志工到現場協助。」
「每個家戶受災程度、清理的進程都不同,必須是由下往上回報,才知道哪些資源要進去。」楊華美大嘆一口氣,原本的村里鄰長系統應該要能承接起社區的通報網,「但民政系統完全失靈,現在連受災戶造冊都做不完全。連我要一個局處分工表也要了 10 天才給我,然後管物資的是客家處。」企圖在官僚缺席中迅速補位的部落,曾自製受災戶盤點的名冊要交給縣府,得到的回應卻是「格式不符」。
民政系統失靈,更造就另一波混亂。張婕回憶,雖然縣府的災後地圖上有標注門牌戶數,但是車隊實際在路上跑時,發現這些地圖資訊有誤差,導致災民沒有被標示在地圖上,一直吃不到飯。後來經過車隊不斷校正災後門牌地圖,才解決了這場混亂。
「縣政府最大的問題在於無法讓資源對接上每天滾動式變化的需求,資源輸送嚴重受阻。」楊華美指出,當街道與部分家戶陸續完成清淤,接下來將面對的是,災民對於要繼續被安置,還是要回家,有著不同的意願和需求。
「回家要怎麼回去?每個人現在都家徒四壁沒有門窗,怎麼保障他們的安全?另外民生系統都還沒復原,也沒有化糞池,接下來怎麼做?縣府沒辦法一戶一戶配對,找工班去協助,這讓大家都很擔心。」
社工變志工、穿縣府背心怕遭人唾罵
災後 10 天,縣長徐榛蔚終於和 Fata’an 部落自救會面對面對談,席間提到自己募到了電鍋、洗衣機要發給受災戶,「很多人家裡都還進不去,要電鍋幹嘛?」楊華美苦笑。
Kulas 也同樣沒好氣。災區的每一天,都得對付日常生活的難關,縣府卻給了不切實際的資助。「像我們光復國小的收容據點好不容易有人捐了洗澡設備,但是沒有水。還得是靠議員幫忙聯繫,才終於有水車來。」
而花蓮縣政府雖然把全縣社工都調派至災區收容所,早晚輪班協助收容的受災戶,但受災範圍過大,「收容所人數最多時高達 600 多個災民,現場人力實在緊繃。」在大進國小收容所現場陪伴好幾天的東華大學民族發展與社會工作系副教授黃盈豪說。
黃盈豪眼見許多搭著火車趕赴現場的社工,輪班結束後還得再趕去其他地方照顧手上原有的個案。這也讓人憂心,若社工手上原有個案發生緊急狀況,社工趕不回去,或輪班過程難以兩邊兼顧,又該怎麼辦?
「收容所現場也出現許多把社工當志工用的情況,像是讓社工花很多時間去整理物資。」黃盈豪說,由於缺乏人力盤點,各種事務無法依照人力、技能分流分派,結果社工負擔許多雜事,沒有餘裕把他們的專業和服務做好。
此外,社工搜集現場民眾的需求、陳情後向上回報,也難有立即回應;上頭的政策指示,又得交由一線社工去負責執行,搞得社工夾在災民與政府中間兩面不是人。例如中秋連假後,原本作為收容地點的學校陸續預備復學,社工只得安撫收容所的災民、協助轉介到旅宿,但一項政策後頭總會跟著其他好幾個問題:交通接駁、旅宿補助、後續中繼安置等⋯⋯
關於配套的疑問蜂擁而至,牽涉跨局處跨部門協調調度,社工卻也沒有能力一一詳細回應,導致被視為政府代言人的基層社工成了災民出氣的對象。不少社工輪完班搭上火車時,甚至得趕緊脫下縣府背心,避免遭人唾罵。
災後重建最忌「一步到位」,在中繼安置中凝聚共識
大水過去 20 天,幾處學校陸續撤除收容中心,恢復教學功能,部落自救會也完成階段性任務,終於能回家清理家園。
回望這段混亂,黃盈豪分析,這次的災害與前次風災地震不同,不僅是堰塞湖潰流後,受災範圍與人數太大,第一線指揮單位鄉公所失去功能,且花蓮長期發展不均、重北輕南,導致這次災害中,當向北的聯外道路斷裂後,資源第一時間難以輸送。再加上中央和地方仍在建立合作默契,都讓許多混亂得邊做邊修補。
災區尚在混亂中緩慢建立新制度,但民意代表已開始推進《 樺加沙風災暨花蓮光復堰塞湖潰決災後重建條例 》草案。國民黨團預備在 10 月的第 3 週推出草案,甚至逕付二讀。也讓光復鄉的受災戶感到憂心。
多年關注原住民社區災後重建的臺大城鄉所副教授黃舒楣,回想當年 2018 年莫拉克風災後,立法院迅速在 20 天後三讀通過《 莫拉克颱風災後重建特別條例 》,後續拍板永久屋與遷村計畫,讓主要受災的原住民部落只得同意,「後來的永久屋出現許多問題,產權、土地空間⋯⋯ 且原本還不允許族人增建改建,前幾年有族人自焚抗議,才放寬限制。」
黃舒楣提醒,災後重建 最忌諱「一步到位」 ,長遠的長期安置底下,所需的支持系統、土地取得模式,都需要被細緻討論,且這些討論,得在中繼安置的時間慢慢凝聚出共識,才能推進。「這次可以看到阿美族的年齡階層在災後自救上發揮很大的功能,這樣的社會網絡就得留下,作為後續艦的社會基礎,而不是用其他系統取代它。」
Umin•Itei 也強調,過去的遷村歷史研究發現,粗暴的遷居往往形成社會性創傷,讓經歷災變的當事人再度受創,「而這樣的創傷不僅在一代人身上,也會遺傳給下一代。」因此中長期的復原重建,必須得有充分的尊重與溝通,避免造成傷害。
為了避免後續的重建規畫成為第 3 次災害,黃盈豪說:「過去 1、2 週我們幾個老師也開始和不同的在地團體談過一輪,初步談談彼此對中長期計畫的構想。雖然很多人還在災後的混亂裡,沒辦法想太遠的事,但至少先把社區網絡建立起來。」
曾在 921 大地震後投入大安溪畔泰雅族部落災後重建的黃盈豪,以社工專業思考著如何讓社區內部的動能,成為後續重建的主力,他強調在這些過程中,地方已不再只是被動聆聽政府推出的方案,而是 從社區出發 ,由下而上共同討論地方能做什麼、想做什麼,並且與資源對接。多方協作總有混亂,但也是過程裡的縫縫補補,才能鋪起光復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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