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慧／臺灣女性２種未來想像：女性影展《那一天冰島靜止》、《不存在的從前從前》

身為臺灣女性，我常覺得自己活在 2 種截然不同的未來想像中：一種是我們的生活像現在這樣安然地繼續進行，性別平等也在女性主義者的努力下持續推進；另一種則是，若有天中國發起戰爭，我可能需要面對許多目前難以想像的困厄。

因此，今年女性影展的眾多影片中，《那一天冰島靜止》和《不存在的從前從前》最吸引我，兩部影片分別應對想像中的 2 種未來。

《那一天冰島靜止》：全球性別最平等的國家，冰島女性當年如何爭取平權

我一直都很嚮往冰島的性平狀況。根據世界經濟論壇（World Economic Forum）每年發布的 「全球性別差距報告」 （Global Gender Gap Report），冰島已連續 16 年全球第一。《那一天冰島靜止》這部片就記錄了冰島性別平等最重要的里程碑——1975 年女性大罷工。

在罷工前，冰島女性雖然有工作權，但僅止於低階工作：在報社，打字、排版的都是女性，審核稿件的編輯卻都是男性；在銀行，處理基層工作的是女性，擔任主管的都是男性。那個年代，女性最理想的職業是家庭主婦，最成功的人生則是教出優秀的孩子、妥貼地服侍丈夫。

1970 年代，全球女性主義運動風起雲湧，許多冰島女性響應這股風潮，組成先鋒組織「紅襪」，展開好幾波抗爭。但冰島性平真正的轉捩點在 1975 年，聯合國響應全球女性運動，將該年定為「國際婦女年」。

當年 6 月，冰島政府為了響應聯合國，組織了一場 300 多人的女性領袖會議。就是在這場會議上，冰島女性們決議在 10 月 24 日進行大罷工、爭取平等。而且他們號召的罷工不限於有償工作，也包含無償的家務與照顧。

片中，一名女性前輩讓我特別印象深刻，她多次請丈夫在當天幫忙帶小孩、好讓她去參加罷工遊行，卻被拒絕。到了罷工當天，這位女前輩直接開車把 2 個小孩載到丈夫公司，走進去對先生說：「小孩在車上，你等下自己出去接，我要走了。」

後來這一天被媒體稱為「漫長的星期五」，那天多數冰島家庭的衣服沒人洗、晚餐沒人煮、孩子沒人帶、許多店面空空蕩蕩，上萬女性蜂擁到集會現場。最後，有高達 9 成的冰島女性參與罷工，其後冰島才漸漸發展成今日我們熟知的樣子。

看著冰島的成功，我忍不住思考他們怎麼辦到的。1970 年代的臺灣也曾展開女性運動，有什麼條件是當時的冰島有、而臺灣沒有的呢？

除了臺灣遲至 1990 年代才解嚴。我注意到的另一個細節是，冰島的工會制度在罷工前似乎就相對完備，他們因此能在那個還沒有網路的年代，透過工會的網絡，集結各地女性。

此外，罷工的「名稱」也可能是他們成功的原因。當年在女性領袖會議上，多數人都同意罷工，但部分右翼女性無法接受，最後的折衷方案是：把這場行動稱作「休假」。將「罷工」換成「休假」雖然聽起來不太「進步」，但在那個年代，這會不會是妥協並團結所有人的必要之惡？

若不提對社會的啟發，對我個人而言，這部片也非常激勵人心。在生活或工作的消磨下，我有時會忘記自己剛接觸女性主義的一些堅持。但看完這部片，我重新意識到—— 即使當代女性主義告訴我們，女性可以有各種選擇，但重點是「有意識地」做出選擇，而非傾向沒有阻礙的、容易的主流之路。

若我能像剛開始接觸女性主義時那樣，做所有決定前讓女性主義的概念在我腦子裡轉一下，或許我也能成為推動性平的小小力量，讓 50 年後的臺灣有點不同。

《不存在的從前從前》：戰爭中的女性，失去國家的彼此

《不存在的從前從前》記錄了一個不被承認的國家「阿爾察赫共和國」（Artsakh），而這個國家在我首次認識它前就已經被鄰國併吞，影片記錄了 4 名阿爾察赫女性的故事。「不被承認」、「被鄰國併吞」這些關鍵字對臺灣人來說太切身，帶著預習的心情，我想知道這些失去故國的阿爾察赫女性怎麼面對戰爭的暴力與痛苦。

阿爾察赫位在中亞，東邊是亞塞拜然，西邊是跟他們國情、族裔比較相近的亞美尼亞。這個地區在蘇聯時代被劃入了「亞塞拜然蘇維埃共和國」。蘇聯解體前，許多政體紛紛獨立。1988 年，獨立的亞美尼亞與亞塞拜然為了爭奪阿爾察赫地區爆發戰爭，1994 年戰爭結束後，亞美尼亞獲得該地的控制權，經過公投，阿爾察赫成為獨立國家。

然而，曾經擁有該地的亞塞拜然一直對這裡虎視眈眈，阿爾察赫從那時以來，就一直活在可能開戰的陰影中。

電影可以切分為前後 2 部分。第一部分拍攝於 2018 年，那時，阿爾察赫已經獨立且和平地度過了 26 年。紀錄片記錄了 4 名女性的生活：索瑟（Sose）是柔道國手，多次出戰奧運；思維妲（Sveta）則是單親媽媽，在地雷清除組織工作，必須手動挖除未爆的地雷；2018 的希拉努許（Siranush）正在競選議員，雖然最後沒當選，但在性平狀況不佳的阿爾察赫，女性光是參選就別具意義；蓋雅娜（Gayane）則是婦女組織的負責人，工作包括女性培力與倡議。

透過鏡頭，隱約可以感受到 20 多年前戰爭的痕跡：已經成年的索瑟仍然喜歡玩娃娃，她說「我小時候沒有娃娃，戰爭的時候不會有這種東西」；而希拉努許在酒吧與人聊天時說「戰爭時我 7 歲，我叔叔那時候過世，希望我們的下一代可以生活在和平中」；擔任「排雷員」的思維妲則每天都在跟戰爭遺跡相處。

超過 26 歲的人，幾乎都有過戰爭的記憶。只是沒人想得到，戰爭會再度來襲。

紀錄片進行到一半，跳到了 2020 年。原本穩定的畫面變得晃動，所拍到的都是這些女性往樓下倉皇逃跑的樣子，觀眾跟著鏡頭好不容易一路晃到了屋外，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對面燒焦的房子，接著鏡頭往左一轉，伴隨著巨大的爆炸聲，不遠處升起了飛彈爆炸後的巨大火球和蕈狀濃煙。

這一年，亞賽拜然趁著俄烏戰爭（俄國無暇支持阿爾察赫），在土耳其的支持下，攻打阿爾察赫。戰爭下，4 名女性的生命自此不同：索瑟決定上前線參戰；蓋雅娜與女兒逃往亞美尼亞後，開始募集物資、照顧難民；思維妲把女兒安排到亞美尼亞後，留在阿爾察赫，開始宣導怎麼辨識未爆彈；希拉努許安排小姪女和母親避難後，繼續留在阿爾察赫，她曾到麵包店幫忙製作要送往前線的乾糧，也曾到歐盟大使館前要求歐盟協助調停。

片中有個鏡頭令我特別印象深刻，那是索瑟要上戰場的前夕，那時轟炸已成為家常便飯，她的家人正為她綁辮子，原本坐在窗邊、依著天光綁辮子的她們，突然聽到了警報聲。接著，索瑟非常冷靜地把椅子移到另一堵牆邊、遠離窗戶的地方，同時向攝影機解釋，這樣可以避免窗戶碎裂時傷到她們。當戰爭成為日常，他們冷靜到令人痛苦。

阿爾察赫死了 5000 多人後，俄羅斯在第 44 天出面調停，亞賽拜然暫時停火，但調停的結果是阿爾察赫 75% 的土地都割讓給亞塞拜然。平和的日子過不到 3 年，2023 年，亞塞拜然再度砲擊阿爾察赫僅剩的 25% 土地，24 小時後，阿爾察赫政府投降，宣布自 2024 年起解散政府與所有組織。這 4 名女性所認同的國家就此消失。

在結尾，導演記錄了蓋雅娜的新計畫，她帶著錄音筆在亞美尼亞拜訪阿爾察赫女性們，讓她們說自己的故事，透過口述，讓女性抒發痛苦、自我療癒。片中，她與受訪者坐在茶几兩端，兩人不時拭淚，必要時握著手。導演發表這部片的意義突然明確：「他們發誓永不忘記，誓言把故事傳承下去，因為故事是他們僅存的力量了。」

作為臺灣人，很難不在看這部片的時候代入自己對於家國的擔憂。但我想當個 不只是散播恐懼的臺灣人 ，因此也記錄一下片中充滿力量的時刻：2020 年，40 多天的戰火過後，希拉努許看著阿爾察赫地圖，感嘆 75% 的土地都沒了。那時，一位女性長輩（可能是她母親）告訴她：「妳失去了希望，但沒關係。一切都會慢慢找到它的位置。」

這 2 部電影有著截然不同的取向，但都折射著臺灣女性的未來，一個記錄 50 年前充滿性平意義的一天，一個記錄戰前與戰後的女性日常。戰爭與更平等的社會，我不知道哪一個會先到來，但期許我們無論如何都能愛己所愛：愛著社會的我們，可以在承平時努力爭取更好的生活；愛著家國的我們，也能在失去時像希拉努許的母親一樣告訴自己：「妳失去了希望，但沒關係。」

延伸性別平等＆影視作品：
1. 林蔚昀／戰爭有著女人的臉：女性影展《烽火下的愛與隔閡》和《標籤的重量》
2. 當婚姻有了價碼，幸福會變成什麼模樣？／《阿紫》影評
3. 逆轉平等進程，紐西蘭倉促修改《同工同酬法》，低薪照顧工作、公共服務首當其衝

【第 32 屆台灣國際女性影展】

影展時間： 10/17（五）～10/26（日）
播映地點： 光點華山電影院／臺北市中正區八德路一段 1 號
詳細購票＆影展資訊： 2025 台灣國際女性影展官網

The post 李修慧／臺灣女性２種未來想像：女性影展《那一天冰島靜止》、《不存在的從前從前》 first appeared on Right Plus 多多益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