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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鳳/要努力看見光:曾不被社會理解,但我努力的在聽人社會中找到位置與底線

更新時間:2025/10/08 07:04
尚無人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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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聽障女性,我在職場中曾經與聽人有互動的隔閡而受挫,工作經驗並不總是順遂。經過多年後的反思,我逐漸摸索出與社會相處的方法。 The post 秀鳳/要努力看見光:曾不被社會理解,但我努力的在聽人社會中找到位置與底線 first appeared on Right Plus 多多益善.
參加活動時 聾人女性

編按: 近年 Right Plus 多多益善持續經營「 經驗者擴大機 」書寫計畫,藉由陪伴各種曾經歷特殊經驗的群體,例如身心障礙經驗者、照顧者,回望過往、述說經驗。

今年,我們和 中華民國身心障礙聯盟 (下簡稱「障盟」)合作「身心障礙女性生活」計畫—— 由於障盟曾深入訪談身心障礙女性,發現女性在障礙身分交織的生命經驗中,面對許多特殊的處境,例如,擔任母職育兒的不容易、面對婚姻和家庭關係的衝突、接受性教育的經驗,以及就業時面對的困難等。

因此我們將以深度報導和經驗者擴大機,深入呈現身心障礙女性的經驗和聲音。

這篇文章,我們邀請到秀鳳和大家分享作為一位聽障女性的生命歷程。秀鳳從學齡前就被發現聽力異常,在成長過程中,她常因表達與理解困難而不被家人與社會理解。

她分享如何在職場與日常生活中努力適應聽人社會,從自我覺察逐步走向生命覺醒的歷程,並找到在社會中的位置與生活方式。

我是秀鳳,我是一名聽障女性,目前我的工作是作業員,工作內容是掃描文件、歸檔上架、找出需要的文件。這份工作從 2023 年 7 月開始做到現在,已有 2 年時間。

我喜歡這份工作可以獨立作業與思考,有條理的將文件歸到屬於它的位置。但我想,我更喜歡的是,我在工作中不需要與人們有太多的溝通。

我在學齡前就被發現聽力異常,從進入幼兒園就開始配戴助聽器直到去年。

在我的成長環境中,我的家人和我遇到的其他人,都認為我只要戴上助聽器,聽力就相當於聽人的聽力,事實卻並非如此。

檔案上架 身心障礙 聽障
我在工作時,時常需要將檔案上架。

要適應「聽人」社會,需要很多練習和他人的陪伴

戴上助聽器之後,我聽見的聲音是陌生的,我不知道我聽見的聲音是什麼?來自哪裡?是什麼內容?舉例來說「ㄅ、ㄆ、ㄇ、ㄈ」這些聲音,我聽起來都是一樣的,我無法區分是哪一種音韻,就只是「有聲音」而已。

對於聽障/聾人來說, 辨音需要練習,更需要「陪伴」 ,需要有人在旁邊陪伴我,聽我有沒有發錯聲音。我正巧缺少了這 2 項支持,所以我習慣了戴助聽器但不去辨音、只看唇語去猜對方在說什麼,但往往很難立刻知道對方在說什麼,連講電話都很困難。

以「ㄅ、ㄆ」為例,這兩種聲音的唇形差異只在於有沒有呼氣出來,但我感受不到那個差異。因為我只有透過獨自看書朗誦,來練習如何發出該音韻。說話時,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錯聲音。

後來,我發現有沒有配戴助聽器的差異不大,而且,我能夠更坦然的面對沒有聲音的世界,於是就決定不再配戴了。在摘下助聽器之後,我雖能說話,但完全聽不見任何聲音了,發音也不標準。

儘管我已經和身邊的人表達我聽不到,許多聽人還是會用「講話」的方式和我互動。我不難理解聽人們習慣用口語處理事情,因此我也習慣拿出手機打開記事本、開啟鍵盤裡的語音功能,讓他們對著我的手機說話,以便轉譯成文字。

語音轉文字 身心障礙 手機
在職場工作中,我時常用手機打字與同事交談。
給同仁對手機說話 辦公室
有時候,我會拿手機請對方以語音轉文字的方式跟我對話。

這是我目前認為最好用的工具,我能知道對方想跟我說什麼,我也能好好回應。但這只限於「面對面」的對話,因為需要把手機靠近對方的嘴巴收音,無法應用在「接電話」的情境;也只限於「一對一」的對話,還無法適用「一對多」的社交情境。

不過,我觀察到,與聽人溝通應對的能力,需要透過大量的社交,吸收聽人平常交流的資訊,讓自己對社會多一些了解,才能累積起來,過程中,我也都高度的仰賴手機將語音轉譯成文字。我因為聽不見而缺乏這些經驗,有時候與聽人交談,我常常擔心說錯話,惹到對方不高興而不自覺。

曾經有一次,我開了一個玩笑,對方笑而不語,我覺得很好笑所以繼續講,講到對方生氣了,我才發現自己玩笑開過頭了。在那之後我才知道,對方「笑而不語」不代表認同或同意,而是為了不讓彼此尷尬。

甚至有時候,對方在講「客套話」我都不知道,因為我以為每個人說的每句話都是認真的說出口。殊不知每句話的背後,都可能具有其他沒說出口的真意。

職場中看不見的隔閡:多年後我才明白的誤會

如果我不理解聽人的想法,就很難看懂彼此之間那層「看不見的隔閡」,也會讓大眾時常誤解身心障礙者。

雖然現在社會看待身心障礙者的方式,已經從過去的「慈善模式」漸進為「醫療模式」,現在也正積極推動「人權模式」。

工作中 身心障礙
我在工作的樣子。

但因為社會仍是由「聽人」們組成的,由聽人們主導,一個聽人在想什麼,就很有可能是上千個聽人想的,是影響諸多決策的關鍵。

例如,我曾在一家電子科技公司從事作業員,時常發生因為與聽人互不理解所發生的狀況。

最印象深刻的是,我時常讓工作機臺當機,每一次當機都需要打電話給工程師請他們協助處理。雖然聽人同事們會協助我打電話並安撫對方,但是我到了好多年以後才知道機臺經常當機的原因,是因為我操作機臺的動作太快,而設備老舊經不起這樣的操作而當機。

這時我才發現,我沒有主動去了解原因,而對方也不一定會主動告訴我。身邊的聽人同事, 並不會主動讓我知道他們真正的想法 。我既無法了解他們的想法,他們也沒辦法理解我的視角,所以我常常不知道為什麼,就被討厭。

因此,努力理解聽人的想法,對我來說是重要的, 與聽人互動時,也需要有人的陪伴,讓我學習社會化的過程,在與人交談中不得罪他人 。可惜的是,無論是在家庭、學校、職場,這樣的陪伴都並不存在。我身邊大部分的朋友都是聽障/聾人,他們也不一定能夠好好的讓我知道身邊的人的真實的想法。

記得我曾經看過一個新聞,一位聽障司機開計程車撞到人,那時在網路上有很多人針對這件事在吵架,不同的聲音很多,其中有人留言:「聽障就是不應該開車」。

因此同樣身為一個聽障者,在生活中我也盡可能不要犯錯,不讓自己被「貼標籤」,總是盡力做好每件事。一旦被貼上標籤,刻板印象就會一直在,想要撕下標籤很困難。也會因為他人對我、對聽障者的刻板印象,使得我在人際溝通上更窒礙難行。

經歷受傷過後,我曾經擔心不被社會理解

後來我因為壓力過大、精神出現異常,我被送進醫院,住院了 1 個月。

出院後,我不想面對職場,更不想面對來自人們的關注,就提出辭職。我甚至覺得我的狀況不能被社會中其他人理解,也因此後來的幾年內,我盡可能找 不會與人有互動 的工作。

那時候的我,跌倒了,沒有找到站起來的勇氣⋯⋯

我連自己為什麼會住院,都不知道原因,我就像是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大腦的一切思考都慢了下來。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我不能持續心情不好,因為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深陷情緒低落。

後來的 1 年間,我變得比以前安靜、不太說話,我只跟來拜訪我的人說話、想安安靜靜的不被打擾、只想用電腦跟手機,我幾乎與外界隔絕。直到朋友問我想不想嘗試某個職缺?我問了需不需要溝通,他說不太需要,於是我去了。

再過 1 年,我換去另一位朋友自己開的小吃攤工作,負責切菜、備料、洗碗等工作。後來發現不適合自己,於是再換去庇護工場做理貨、美工。

在庇護工場的工作,就比較少遇到人際溝通困難。不過,有一次老闆在我工作量難以負荷時,仍然要求我繼續做,讓我備感壓力,於是在考量過後,決定離職。離職後,我專心在家準備公務人員身心障礙特考。因為我很喜歡打字聊天,當時選擇了電腦打字科。

後來放榜了,雖然收到上榜的好消息,但我內心感到很恐懼,因為我又要回去那個讓我摸不到底的職場,我還沒有準備好、沒有足以應付的能力。我擔心如果我再次遇到惡意、招架不住,再次跌倒怎麼辦?恐怕連站起來都不可能了。

上榜、填志願、分發、報到都在短短的時間裡陸續發生,日子一天一天的過,隨著回到職場的時間越來越近,我睡得越來越差,我不得不去想,我必須要準備好,才能在職場裡穩住自己。

還好現在的我,非常喜歡這份工作。我在入職報到時,就在自傳上清楚告知我的困難,所以到我正式上崗的當天,主管就已經安排好,把我工作上的來電都自動轉接到另一位同事那裡。

理貨
我很喜歡目前的工作,我不需要與人有太多的溝通。

當我終於認清到要有「底線」,從憤怒而生的覺醒

歷經這些波折之後,我再次回憶,反思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發現我遇到的問題太多了,多到數不清。尤其我看見自己深受成長背景的影響——

我的家人在跟我說話時,我聽得見聲音,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音,因此只能觀察唇形、手的動作來猜測,但時常發生誤會,因此會被打、被罵,長期以來都是這樣;此外,我的表達也不被家人認同,會被家人反駁,因此我學會了默不吭聲。我就在這樣的環境裡這麼長大了。

我感到越來越憤怒,理智線就像是一條快要斷掉的線,我拚命的讓自己冷靜。後來冷靜了下來,我變得比以前更會表達、思考,性格也變得更為強烈。這期間的變化,對我來說是個覺醒。

現在的我認為,雖然我常常因為聽障而感到不方便,但我可以更認識自己、了解自己的底線,因為這樣我才能夠將我生活的視角說給別人了解。

曾有人說「聽障者的耳朵只是比一般人提前退化」,這句話刷新了我對聽障的認知,我想,對呀!提前退化而已, 這不是罪過,也並非需要治療

但是為什麼社會總期待聽障者要跟一般人一樣聽說無礙呢?例如,過去我在工作上遇過很多人,認為聽障者還是要想辦法做接電話的工作。我覺得這是社會對聽障者的認識不夠,這是需要彼此放下成見,進入對方的視角,進而溝通、理解的巨大工程。

努力去看見光,並且相信著

在我覺醒之前,我是為了別人的想法而活,而非為了自己而活。覺醒後,我重新找回了自己,就像是在黑暗的世界裡找到開關、打開它。因為看得更清楚了,我開始有了自信,並打理好一切,不再害怕惡意的來襲。

覺醒的過程是如此令人感到痛苦且憤怒,但要努力看見光,因為我看見了,並且如此相信著。

我想對同樣身為聽障者的你說:請多多 了解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這是很重要的自我覺察;社交時,放大你的感官,去感受每個當下。雖然與人的溝通仍有隔閡,但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會啟發你去察覺、轉化那一層透明的隔閡和界線。

暫時無法解決的話,也沒有關係, 讓自己維持愉悅的心情去過每一天 ,就可以了。

世界的轉動不會停,但不等於你就不能停,停下來不是錯誤也不是罪惡,是為了讓自己有足夠的時間休養生息,再站起來面對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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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收錄於《多多益善》的 「經驗者擴大機」專欄 ,這個專欄的文章,是經過寫作者對生命經驗的回顧、編輯在寫作過程的陪伴與培力,才得以完成。

以書寫為自己發聲、道出脆弱與勇敢的經驗並不容易,所以我們往往需要花費超乎想像的時間與心力,才得以完成每一篇文章。

《多多益善》持續努力和經驗者一起慢慢練習,因為深信這些故事值得等待,也為了讓這些故事有機會被你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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