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勝德重,1992年生於東京。2016年,他在日本LEED社網路漫畫平台「to-ti web」上發表短篇〈電話.睡眠.音樂〉,迅速在年輕人中獲得關注,成為日本漫畫新浪潮的代表之一。川勝的創作不僅限於漫畫,他也參與漫畫雜誌《架空》的編輯工作,並在多個平臺發表作品。作品集《電話.睡眠.音樂》收錄了多篇短篇漫畫,包括改編自小說家藤枝靜男與梅崎春生的作品,以及描寫東京都市生活的實驗性作品。川勝德重代表了新一代日本漫畫家的文化養成,展現出對情感與都市生活的深刻理解與表達。
以下透過10個提問,讓漫畫家與讀者分享近期在創作上的心得,以及作為現代創作者的日常點滴。
Q1:您的漫畫風格常被歸類為「劇畫」,「劇畫」一詞在日本大致是用以描述有別於「給兒童看」的漫畫,臺灣讀者對這個詞語比較不熟悉,您可以和我們稍微解釋嗎?
川勝:「劇畫」是1950年代末期從租書店誕生的。當時的主要讀者是一群非學生的青少年(換句話說,就是那些國中畢業後就被期待成為勞動力、獨自前往東京打拚的年輕人),而創作者也大多是20歲出頭的青年。他們多數生活窮困、頹廢又有些自暴自棄,這種心境不僅反映在劇畫粗獷的筆觸和陰鬱畫面上,也是當時社會、劇畫家和讀者本身的真實寫照。
到了1960年代中期,劇畫家開始在大型出版社(如講談社等)的雜誌上創作,從這時起許多人逐漸失去往日的陰鬱和某種執念(雖然也是有少數例外)。總而言之,年齡相近的讀者與劇畫家之間以某種「陰鬱感」為媒介,在租書店這個特殊的「場域」(Asyl)建立起的情感連結,也隨之消失了。
話雖如此,「劇畫」這個詞仍以不同含義繼續保留了下來。大致上,它代表的是「充滿暴力、線條繁複、黑暗又寫實風格的漫畫」。儘管難以斷定確切的時間點(大約是80年代後期吧),但後來「青年漫畫」這個詞取而代之,「劇畫」的稱呼本身也成為了過去式。
因此,當我使用「劇畫」這個詞,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種時代錯誤的表現。

Q2:作為新生代漫畫家,您卻說過「想畫新浪潮漫畫」及「要畫出更新的寫實主義」,這樣的想法是怎麼來的?
川勝:我並沒有刻意想要畫「新浪潮漫畫」,不過,我確實從以前就對那個時代以及當時極具突破性的漫畫表現非常感興趣。
至於「新的寫實主義」,是因為我希望找出一套方法來完整地傳達我此刻活著的感受。我認為這是不論哪個時代的創作者都在摸索的課題。
Q3:請和我們談談曾經孕育出許多漫畫人才的日本另類漫畫雜誌《GARO》(ガロ,1964年創辦),它是否為您帶來了什麼影響呢?
川勝:《GARO》確實給了我很大的啟發。我一直很喜歡古典音樂,對日本作曲家在古典音樂領域的歷史也非常感興趣,只不過這個領域的價值評斷基準,始終是交由西方國家來決定的,我相信在當代藝術領域也是如此。但當我讀過《GARO》之後,深深覺得這是戰後日本人親手創造出來的文化。當然它還是有受到歐美影響,然而其價值不需要交由歐美評斷,而是屬於我們自己的文化。
還有就是《GARO》當時的二手書價格非常便宜,大約200到400日圓就能買到。加上連載篇幅不多,且幾乎全是短篇作品,這點深得我心。丸尾末廣、菅野修等人都是我很喜歡的作者。
《GARO》這本雜誌刊登了很多新人作品,雖然他們稱不上技巧高超或才華出眾,但可以感受到每個人都全力以赴,這份熱情讓我深受鼓舞。
這讓我想到在1970年代後期,日本大學藝術學部有一支熱愛「Sugar Babe」(山下達郎參與的搖滾樂團)的業餘樂團,叫做「so nice」。他們在1979年畢業時推出自製專輯,發行了200張。(Youtube搜尋:「so nice 光速道路」)
這張專輯讓我感受到年輕人「雖然能做的事情不多,但能做的事就要盡力做好」的熱情,每次聽都會感動落淚。我想,國中時期《GARO》也帶給我類似的感受。直到今天,我依然期許自己保有這種熱情。

Q4:您著迷於小說家藤枝靜男作品中,以「角色化的作者」展開故事,「私」和「奇想」結合的創作手法。這種手法為什麼會吸引您呢?
川勝:對我來說,刊載在《GARO》或北冬書房的漫畫雜誌《幻燈》、《夜行》上,以描寫個人生活為主、類似「私漫畫」的作品之所以吸引人,也是源自漫畫原本的魅力就在於它荒唐無稽的一面。因此,我想真正吸引我的是在私漫畫的框架之下,盡可能闡釋更多事物與世界觀的手法本身,也就是「私」與「奇想」的融合。
後來我接觸到美國動畫工作室Fleischer Studios和美國漫畫家Winsor McCay的動畫作品,了解他們如何將實景與繪畫結合,也因此意識到在一種類型發展的初期,往往容易出現強調媒體特性、跳脫劇中視角的表現方式。
1930年代的漫畫,同樣能找到不少作者本人在作品裡登場的例子,我在《電話.睡眠.音樂(川勝德重漫畫作品集)》中提到的大城登(大城の ぼる)也是其中之一。他融入自身視角的漫畫經典傑作《快樂的鐵工廠》(愉快な鉄工場,1941年)有出版過復刻版,我想自己之所以深受影響,可能是因為在了解發展脈絡之前,就已經先實際接觸過這部作品。

Q5:有時您的作品會採取不同於日本漫畫常見版型的「橫式排版」。您認為「橫式排版」和「直式排版」的漫畫有沒有意義上的不同呢?您會因為題材的關係而刻意選擇某一種排版方式嗎?
川勝:日本漫畫的排版方式基本上是直向,因此對話框的形狀就必須有一定的高度,才能容納得了文字。至於歐美漫畫的對話框,則通常是橫向比較長。對話框的大小自然也會影響分格的大小。再加上要用對話框以外的空間來安排畫面,因此也會影響到構圖。
〈電話・睡眠・音樂〉這一篇之所以採用歐美的排版方式,可能是因為我深受法國漫畫家Pascal Rabaté和義大利漫畫家Manuele Fior等影響,因此想用自己的方式嘗試看看歐漫(Bandes dessinées)的風格吧。
不過,無論是日本還是歐美的排版方式,對我來說都沒有太大困難,兩種我都滿得心應手的。

Q6:您提到欣賞Pascal Rabaté、David Prudhomme的作品,想請問歐漫給您哪些不同於日本漫畫的視野呢?
川勝:畫風截然不同呢。而且故事情節也非常有深度,令人驚艷。話雖如此,Rabaté和Prudhomme應該也只能算是特例。
如果你造訪巴黎的漫畫專賣店,會發現店裡充斥著以第一次世界大戰飛行員為主角的漫畫,或者十字軍東征的無聊奇幻漫畫,而我喜歡的Rabaté等人的作品卻在角落裡乏人問津。
有鑑於日本的漫畫讀者通常只閱讀自己國家的作品,我反倒努力試著關注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漫畫。說穿了,我就是個怪咖。

Q7:「to-ti web」平臺上作品,展現了日本漫畫多樣化的一面。您認為網路時代來臨有助於創作者較不受市場喜好束縛,勇於發揮獨特性嗎?
川勝:比起網路,倒不如說隨著社群媒體普及,當創作者能立即接收到外界的評價和回饋,反而更難放手一搏,創作出像是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裡的、風格極端的作品。不過,想這麼做的人還是會做。在網路時代來臨之前,例如青林堂、北冬書房,或是在Comic Market(同人誌販售會)上販售的同人誌,早已不乏各種充滿獨創性的漫畫,可見不論是怎樣的時代,都有這種人存在。
至於「to-ti web」,這就很難說了(笑)。雖然不清楚其他創作者的情況,不過或許它已經建立起一個只要喜歡獨創(?)風格漫畫的讀者願意買單,就不至於虧本的運作模式。我希望是如此啦。也期待臺灣讀者能有所回響。

Q8:您認為曾經擔任編輯工作,在您的創作上,有任何影響嗎?
川勝:我認為是有影響的,但很難具體說明……我在「Magazine House」出版社工作的時候曾讀過大量關於如何寫腳本和創作的書籍,我想這部分確實幫助很大。
Q9:理想的一日,會是怎麼樣的呢?
川勝:早上7點起床,倒杯咖啡。向太陽和街上的人們、貓狗、植物、老鼠與蟲子道聲早安,聽他/她們也回我一聲早安。如果能像這樣開始一天,那肯定很棒。雖然這從沒發生過……
Q10:請您分享對臺灣的印象。
川勝:臺灣真的很棒,尤其食物非常好吃。高妍小姐帶我去通化街吃的小籠包,美味得令人難以置信。
沒有花粉這點也讓我打從心底感到高興(在日本,名為花粉症的過敏性公害已經持續了半世紀以上,會讓人鼻水跟眼淚流個不停。此時的我也一邊瘋狂吃藥,一邊流著眼淚寫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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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國家漫畫博物館籌備處同意刊登,原標題與連結為「焦點人物》專訪川勝德重:雖然能做的事情不多,但能做的事就要盡力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