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來美(資深媒體人)
1987年7月15日蔣經國總統宣布解除戒嚴,11月2日開放兩岸探親,1949年大批從中國來台的軍民,懷著鄉愁返鄉,絡繹於途;更早於1947年初被徵調到中國參加國共內戰的台籍老兵,倖存者亦陸續返台,與相隔四十餘年的親友重逢,淚水同樣決堤。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佈無條件投降,二戰結束,台灣光復,國民政府派70軍(後改為75師)、62軍來台接收,這兩支部隊武器裝備很差,官兵綁腿還是裹腳布,肩揹鍋子、雨傘,給台民極差印象。那時蘇聯將東北接收的日軍武器交給中共,國軍精銳留在東北與共軍對抗,二流部隊戍守南京、上海,來台接收的是三流部隊。
這兩支部隊來台後,以學國語、技藝等名目鼓勵台灣青年加入,共吸收了兩萬餘人,先到基隆港協助遣返日人,之後才加強軍事訓練,並於1947年初以急行軍方式到基隆、高雄港登上軍艦,開往上海,再前往東北、華北參加國共內戰。


75師、62軍部隊「前腳剛走」,台灣因省籍衝突嚴重爆發「二二八事件」,國民政府只好派不懂台灣民情的21師部隊來台鎮壓。諷刺地是21師來台清鄉,而前往中國的臺籍國軍不是戰死,就是被共軍俘虜,不少還成為中共31軍解放軍,在上海保衛戰時,又與21師廝殺。
謝源拔、李達水都是1946年初加人75師的台籍國軍,分住苗栗、獅潭,不同的是謝源拔後被共軍俘虜,在四川結婚生子,直到1988年12月19日才返台,成為首位返鄉探親的台籍老兵,思親長達42年;李達水在國共內戰右腳囊遭槍傷,卻幸運地於1949年底隨著難民潮回到台灣,沒有鄉愁,在獅潭大東勢山區終老。
猶記得37年前的深夜,當謝源拔步出中正機場大廳,迅被蜂擁而至的媒體記者包圍,鎂光燈閃爍不停,見到弟妹們抱成一團,哭聲夾著鳴咽聲,汗水夾著淚水,訴不盡的親情思念,如決堤的河水。
在立委劉碧良、苗栗市長邱源忠及親友簇擁下,謝源拔坐上表弟徐萬乾的賓士轎車,往苗栗奔馳,他歸心似箭,也近鄉情怯。為迎接他返鄉,苗栗西山老家燈火通明,煮了湯圓,也備了幾桌酒席。



當震耳的鞭炮聲劃破凌晨的寧靜,親友鼓掌迎接,謝源拔跨進家門,見到90高齡的老母謝羅裕妹,激動地跪了下來,頭伸入母親懷裡痛哭失聲,老母也早已老淚縱橫,鳴咽不已。謝源拔挑選一座瓷觀音及兩條東北野生人參給老母當見面禮,團圓飯吃到凌晨4時才結束。隔日,他在堂弟謝鈞拔陪同下到公墓祭拜父親,回母校建功國小參觀,也拜會苗栗市長邱源忠。
離鄉42載,他客家話還通,卻滿口四川腔,他在淮海戰役時右手臂、左手掌都遭槍傷,全連只剰2人,被俘才加入解放軍,退伍後在四川追到大學畢業的太太王岫,生有兩子。之後,他帶太太回台見老母,穿梭兩岸多年,次子也來台就業定居,但他已習於大陸生活,仍在四川終老。
2016年筆者在獅潭大東勢山區,再訪另位台籍老兵李達水,他年少時到台東投靠六叔李阿六學裁縫,光復後見鼓勵青年學國語廣告,沒想到是從軍,加入75師,某天深夜飽餐一頓後,竟急行車搭軍艦離臺,到中國參加國共內戰。


李達水說,75師負責山東、蘇北與安徽防衛,與共軍對峙一年多,大小戰役不斷,可說九死一生,他在北徐州右腿囊中彈,同夥都被共軍俘虜,他帶傷在華北流浪多月,幸貴人協助療傷,後加入58軍,改名李金清。
國軍在淮海戰役慘敗後,兵敗如山倒,不久解放軍渡長江,58軍也撤退到湖南,並準備移防到雲南,參謀長得知他是台灣人也思鄉,1949年底不僅發給他退伍證,也提供盤纏,讓他在大淪陷前搭上船艦返回台灣。
李達水的父母曾到獅潭仙山靈洞宮扶鸞降筆,認為他大難不死,結果真的平安歸來。李達水後留在獅潭結婚生子,耕山、種田、拖木馬,在大東勢度過一生,晚年雖想到華北憑弔老戰場,卻已力不從心。
不論是台籍還是中國來台老兵,幾乎已凋零,造成他們骨肉分離,是國共內戰的時代悲劇,千萬不能再重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