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宛婷一路從台南女中考進成大醫學系,看似最好的選擇,她卻始終覺得自己不那麼「自然科學」。大三時,她參加台東聖母醫院的營隊,當時恩典家園安寧病房剛成立,她跟著修女去山區探視原住民奶奶,修女除了治療症狀,也陪伴和舒緩奶奶的疼痛。謝宛婷第一次認知,原來當一位醫生,可以不只照顧病人的生理,也顧及心理、社會和靈性,「那次營隊對我影響很大,好像把我的人文本質召喚回來,醫學分科多,終究還是有屬於我的棲地。」
謝宛婷完成家醫科住院醫師訓練後,在柳營奇美升任主治醫師,半年後調回總院。這幾年,她常在臉書寫文分享,已有不小名氣,但訪談中她不時提及安寧緩和醫療各路前輩,「台灣2000年通過《安寧緩和醫療條例》,(安寧之母)趙可式博士、蔡兆勳前理事長等那麼多的前輩前仆後繼、篳路藍縷,但《斷食善終》出來,好像前人的努力被一筆勾消,只有斷食善終,才是善終。」
2020年,復健科醫師畢柳鶯以自身母親的經歷寫成《斷食善終》一書,出版2個月即五刷,在安樂死未合法,人們對「無效醫療」「長照悲歌」感到絕望害怕下,《斷食善終》提及斷食是人類自古以來機制,過世前不吃不喝,直到衰老死亡,像一根浮木,引起許多家庭關注。
書寫釋疑 斷食非唯一解
「《斷食善終》之前,很多人來到安寧病房會說傅達仁,但大家知道,安樂死尚未立法通過,也不清楚程序,我們可以溝通。問題是《斷食善終》把細節寫太清楚,全國安寧團隊幾乎天天遇到民眾來詢問。」謝宛婷坦言,她和畢柳鶯即使有爭論,也是針對醫學內涵,但民眾不了解,在缺乏個案專業評估的情況下,很容易看了書或媒體報導,就把「減食」當成一種標準作業流程,這不但涉及法律與倫理爭議,距離大家期待的「善終」,也有大段距離。
近期,謝宛婷團隊在機構負責照顧的一位奶奶,家屬長年不在台南,看了書之後,強力要求機構人員減少灌食,甚至逐步停止。「工作關係,我常幫因腫瘤或傷口痛苦的末期病人撤掉呼吸器或管路,我還真的很少看到這麼慘的,奶奶本來很豐潤,卻被迫瘦到營養不良,瘦弱蒼白,這不是自然衰亡。」
謝宛婷說,如果奶奶當初中風沒有選擇插管,讓她自然走是最好的情況,但搶救下來後,奶奶靠鼻胃管已維持穩定的生活,對於餵食也沒有抗拒。反而是強迫減食後,奶奶每天不停吞口水,因為肚子餓,晚上不能睡覺,一直扭來扭去。她試圖在電話中說服家屬,對方卻表示他看了相關報導,相信長痛不如短痛。訪問時,奶奶的生命徵象已微弱,但謝宛婷忍不住想,「如果家人在奶奶身邊,看到她的樣子,還會做這個決定嗎?又,這樣的選擇,真的比仰賴人工營養還不痛苦嗎?」機構的照護員、護理師也為此自責,他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對的事?